“真是奇了怪了，我出门买包烟都能看到好几个遮眼骷髅！”
今年本院办因为一些情伤开始了旅行，以上便是我的出行总结。此趟旅程从汕头到广州，从广州到东莞，经深圳过湛江。我走得足够快，寂寞根本跟不上我。没想到的是，被这东西跟上了。从一线吸必滴到三线小县城，这只垂头丧气的遮眼骷髅，总是会突然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，与我的悲伤同生共存。令我不禁想起那个夜晚，我也是这样被抛弃在风雨里，独自掩面哭泣。
我当然知道这遮眼骷髅是个潮玩，名叫KAWS，但此刻我却没办法这么称呼它。因为在三线小城湛江，我竟然在4家不同的店里看到了它不同配色的等身版本。而这些五彩斑斓的骷髅——据本微潮男孩所知——都从未被登记在KAWS族谱上。
在小红书上搜索“KAWS+任意三线城市名+咖啡厅”，得到的结果同样令人叹为观止。
很显然，来自美国的街头品牌KAWS，已经借着盗版，自上而下完成了对中国二三线城市街头的入侵。这大概也算个半公开的秘密——全中国每天都有人在跟盗版KAWS合影。
全国有多少人在跟假KAWS合影？
据我目测，中国现在正是KAWS占有率最高的国家。另据我估算，其中99%是盗版。我无法确实用数据说话，只是确信盗版KAWS已经出现在每个人身边，以至于你不可能没见过它们。
尤其二三线城市氛围浓厚。业内传言网红咖啡厅不能没有盗版KAWS，就像手打柠檬茶档不能没有“我在XX好想你”。汕头潮阳人有福气，想跟KAWS芝麻街联名雕像合影不用远赴长沙IFS，在家门口就能免排队独享。
河北保定也有喜讯，巨型KAWS雕像落户网红摄影棚，为的就是给每个找不到拍照背景的俊男美女带去福音。
相比之下，潮人们实在白费劲，四处求人都买不到KAWS限定，殊不知小镇早已靠“流体”实现KAWS配色自由。
全国大小网红咖啡厅还有个通用配色模板，叫克莱因蓝。工业风的装潢，如临急诊室的白色地板，必定要配上一只蓝白配色的遮眼骷髅或芝麻街联名限定。
至于是蓝裤衩配白肉，还是蓝皮肤白裤头，这体现的是每位老板的个人审美需求。20年前，国人相册里必备和麦当劳叔叔的合照一张，2023，跟蓝白色KAWS的合影你也要有。
但宝蓝色背后的秘密罕为人知——KAWS从来就没出过这一款。
我不仅要问这宝蓝色隐藏款，是如何泛滥于中国城乡结合部街头，还要问惯用饥饿营销的KAWS，为什么限量版在中国饱和到每个人都能拥有？
KAWS的金字招牌，被中国街头一脚踢开
弄清楚市面上为什么一正版KAWS难求，并不需要知道KAWS玩偶是什么来头，只需要明白每个潮玩品牌都爱玩溢价和限量发行噱头。而由于主理人 Brian Donnelly（他本人艺名就叫KAWS）名声在外，大部分限量的KAWS玩偶都能在二手市场以数倍价格拍给冤大头。KAWS空荡荡的官网基本没什么用，每次限量发行都是秒空。
遮眼骷髅有官方名字，叫“Passing Through”。官方原价1500元左右（但你买不到），在转卖市场，现价基本处于3000-9000元的区间。对了，几千块的单价只是20厘米版，等身版本根本找不到正版卖货渠道（据我查到的资料，这遮眼骷髅等身版就没市售过，如有出入请指正）。
你有可能还在咖啡厅里见到过解剖版、黑金版、拖家带口版，但无论哪版，身高但凡超过1米，二手市场售价就是6位数打底。
如果是什么元年、联名、纪念款，后面还可能要多个0。一家开在三线城市犄角旮旯的咖啡厅，摆放着售价数十倍于铺租的KAWS等身玩偶供人玩弄，我大胆推测：这老板要么是KAWS主理人的亲戚，要么是在本土市场买到了“平替”。我更愿意相信后者，因为 Brian Donnelly 的三姑六婆估计不至于遍布全中国。
在KAWS资讯平台的民间导购指南里，还有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：如果价格好到令人难以置信，那么它就是假的。很快我便在亚马逊和ebay上，找到了“价格好到令人难以置信”的KAWS玩偶，再扫一眼发货地，通通是China。
得此指引，我转头发现，国内渠道购买KAWS更是多快好省。全球潮男潮女加价跑断腿都买不到的顶级潮玩等身版，在某宝某鱼阿某巴巴，你甚至还能货比三家。
此刻，你应该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乱象足以列入“315晚会漏网之鱼清单”。可这说法不完全合理，毕竟KAWS的盗版并未侵犯消费者权益，还能让每家网红店老板狂喜。
厂家直销、私人订制、高端轻奢、百款可选、设计师款……不用60万9，无需四处跪求，只要一千出头，你就能无痛实现KAWS雕像自由。嫌弃KAWS官方出的品种太少也先别急，到了某宝，你想跟谁联名就跟谁联名，店门口想要多闪就有多闪。
如此盛况陈列于眼前，我斗胆宣布：KAWS的饥饿营销策略在中国已经走到尽头。长期以来，我还被一个问题困扰：为什么每家贴着“街头”标签的牌子货，终点都是满足奢侈消费需求？看到KAWS遍布全中国的盛景，我明白了，这才是真正的来自街头，服务街头。
但为什么KAWS在中国如此流行，为什么每家咖啡厅都抢着跟KAWS搞“联名”？关于KAWS与中国的未解之缘，还得从4年前那个万人空巷的日子说起。
可嗷丝儿——纯儿正儿的中国街头品牌
还有人记得2019年吗？发生在那段旷日持久的魔幻故事之前，一起举国关注的抢货事件早已昭示世界失控。2019年6月，一场重磅联名刷爆了所有社交媒体。标题明晃晃几个大字：KAWS × 优衣库。在此之前，KAWS在潮流和时尚圈早已声名大噪，带上这个名字的衣服往往要卖到大几千。但当KAWS后面带上优衣库，所有人都知道它将明码标价99。
国产黄牛和潮人们瞬间都悟了：KAWS“下乡”了，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。于是在6月3日发售当天，全国各地每家优衣库的门口都已经挤满了准备抢货的人群。开店号令一响，百米冲刺的场面我至今记忆犹新。
抢购现场发生了好几起斗殴事件，转卖平台一度将价格炒至原价10倍，某宝盗版开始批量出现，而后官方宣布补货，引发第二轮抢购。在此期间，很多潮流冤大头花了高价买下这款“限定”。
故事喜闻乐见的结局则被选择性遗忘：KAWS从2021年开始，又跟UT进行了两次合作，售价99。整起疯狂事件成了全中国的笑柄，也在这片国度留下了“KAWS=遮眼骷髅=潮流”的土味标签。KAWS在中国如此受欢迎，主理人 Brian Donnelly 自然也不愿放弃扩大知名度的机会，转头就把巨型雕像留在了香港、台北、长沙、吉林长白山。
在KAWS用地标式雕像为国人强化“潮流前线”认知的同时，熟悉的剧本也在这片土地上演——某宝卖家和手艺人开始发力，批量复制财富密码，成功实现了KAWS在中国的去中心化。如今已无从查证，哪位老板首次在克莱因蓝咖啡厅放进了KAWS遮眼骷髅。只知道这套网红逻辑早已从一线城市复制到二线，二线传至三线，三线走进农村——遍布华夏大地。
KAWS的创造者 Brian Donnelly 生涯早期以涂鸦艺术家身份闻名，他曾经说过：“在涂鸦时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‘我只想存在’ ，我想藉这种视觉语言存在于世界上……若我无法接触大众，那作画便没有意义。”
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，我不确定此人整出售价大几千的“盗版米老鼠”橡胶玩具，跟大众有何关系。
但现在我确信，通过盗版，他的存在又回到了人民中间，他的作品又跟大众站在了一起。
换个角度说， Brian Donnelly 、KAWS、盗版生产商、克莱因蓝咖啡厅、与遮眼骷髅合影的游客——这些人加在一起，没准正在这片魔幻的土地上，共同完成一场令人叹为观止的，完全不可阻挡的，真正的街头艺术。
后记
在离开湛江之前，我又偶遇了一位潮玩祖师爷。
很显然，它的身上早已流淌着一半华夏血液——这是国产巨制《可嗷丝儿前传 · 暴力熊》（豆瓣5.3）的结局剧情。
目前王飞已续订续集，敬请期待。